留一輩子的過客
你來了，但我們仍相隔三千公里 —— 過客的家人們
【愛情通關密語（上）】
由平行線變成紅線
2019.05.02
Doreen說是神給予她信心，相信神不會傷害她，她也將這份信心交給了Carlos。
由零數到三 0 - 3
Doreen以往對香港人的印象是「零，完全唔識」，形容當時是「膽粗粗」地拍拖。Carlos曾認識其他內地女生，「之前的印象是：算了，還是不要和大陸人結婚，好煩，好像會很難相處。」他個人經驗認為未必是文化方面的差別，而是因為性格不合。他之前與香港女生拍拖的經歷發現，「香港人都比較現實，會看你Charm不Charming，看你經濟能力，我當時也只是住公屋。」他說大陸人較單純，比較著重二人關係，尤其是基督徒，除了考慮二人合不合得來，也會考慮彼此對信仰是否虔誠，愛不愛主。
Carlos家中兩代土生土長在香港，向家人交代這段跨地戀情會得到怎樣的答覆？「又好特別，他們不算有很大反應。」反而女方家人較擔心。Doreen是家中獨女，父母都擔心女兒被騙，媽媽的想法是「如果你們結婚，發生甚麼事情我們也不能立即來幫你。」Doreen說：「我們的情況好像反轉了。」
由於是基督徒的緣故，他們不像其他情侶拖到最後一刻才見家長，反而很快帶對方到自己生活圈子。「在群體中才容易看見一個人的真實。」Doreen從不覺得Carlos父母對她有偏見，他弟弟卻需要些時間接納，一次看到關於大陸人隨處便溺的新聞，Carlos弟弟無心說溜嘴了責罵大陸人的不是，說者無意，聽者有心，Doreen也不太好受。Carlos形容弟弟是典型香港人，從不喜歡踏足內地，看法會較一面倒，但仍當Doreen是嫂子般尊重。一次弟弟到四川探望他們，Doreen奇怪明明平日用蘋果手機的他，卻帶了一支諾基亞手機來，弟弟解釋：「可能會被人搶呀！」Doreen不解是否所有香港人的觀感都一樣，她身邊的外國朋友都覺得中國很安全。雖然當下一定不好受，但幸好的是回到家裡，仍然有雙耳朵為她完全接收。
Doreen也慶幸自己隻身到異地能有人扶持，「香港基督徒見到大陸教友會錫你多少少，因為知道大陸的政治環境下的教友不容易，會覺得你珍惜信仰」，對她來說，她在香港交朋友、適應生活，以及其他人的接納程度比一般沒有宗教圈子的新移民較好，起碼身邊有正面支持。
他們拍拖兩年半後結婚，育有一個一歲半的兒子，考慮到小朋友成長，必須在香港或內地二擇其一為家。Doreen 欣賞香港教育制度發展得較完善，至少會確保學童的食物安全，「尤其一些基督徒背景的學校，我會很信任他們」，然而教學質素、成績等，她與老公都認同在香港或內地讀都沒分別，「小朋友的成長不一定上了好學校就叫好」。
幸運的是他們很一致，皆因二人以前工作時同樣認識很多西方人，管教小孩的方式也很大程度受他們影響。然而再合拍的夫婦也需要互相妥協，例如Carlos比較喜歡名校、國際學校，Doreen卻不太認同。生活習慣上，普通就如理頭髮，香港人Carlos會希望付錢出去剪，想兒子「靚靚仔仔」去面試、去教會，Doreen卻擔心膽小的兒子會害怕，堅持自己操刀。「這些事情若處理不好，夫妻都可以不開心。」
Doreen說是神給予她信心，相信神不會傷害她，她也將這份信心交給了Carlos。
阿欣很不喜歡阿豪手上的紋身，阿豪說：「如果不是因為她，我會紋佈全隻手。」
【留一輩子的過客】
你來了，但我們仍相隔三千公里 —— 過客的家人們
2019.05.02
二十多年前，一個新疆姑娘因與家父鬥氣，23歲隻身從老遠跑到廣東闖一番天地。阿John當時做塑膠業，也從香港到了內地工作。
一次有人向John介紹對象，那個被介紹的女孩沒有下文，但他卻認識了今天的老婆。「本來她是陪另外那個女孩來的，偏偏我卻喜歡了她。」他解釋是一見鍾情。
當時新疆對香港人來說很神秘，「新疆女孩？她們會騎馬、會拿刀子！」John的朋友更會打鬧說：「聽人說你在新疆上廁所，會馬上結出一條冰柱呢！」朋友們都不相信他認識到一個新疆女孩。
好端端拍拖拍到一半，女孩卻回了新疆老家。不知女歸期的John就只能痴痴的等，「當時以為會就此斷聯，怎知她又不捨得，我又不捨得。」二十多年前，口袋裡沒有微信，香港到新疆那 3,332公里的距離要怎樣跨越？「長途電話一小時盛惠幾十元，一通就花掉幾百元。」，有時又要專程到電報局打電報，要不然就寫信，但書信一來一回就要三星期。浪漫的確是浪費的。
John從沒想過自己會早婚，也沒有想過只拍拖一年多就要結婚。「為甚麼非她不娶？」我以為會聽到甚麼年少輕狂的浪漫原因，但他解釋：「沒辦法啦，當時有了孩子。」原來是肚子長了一個結婚的理由。當年一個廿八，一個廿四，John一下子變成了陳爸爸，倉卒得連對方家長也是當時回新疆辦結婚手續時才第一次見。
回不去的起點
九十年代香港人仍有種優越感，社會也興起北上娶妻。老夫少妻、大陸女貪圖身份證等猶如成為對中港婚姻的必然印象。John說當時中港結婚像他們般年紀相近的較少，而且他認為有真正互相認識、培養感情的階段，也不擔心女友是為了貪慕虛榮才看上他。
「老土地說，大家相隔這麼遠，真是很有緣份才能遇上。」
新婚至今足足廿四載，John 最愛太太的率直，現在依然。「她愛恨分明，不會掩藏自己情感，非常坦白。」，談到老婆的好，他不用想就能說出。
當初搬來香港，他和太太要與家人同住，丈夫在外奔波，太太就只能待家中看小孩，於是所有家事全落在太太肩上，John語氣帶點內疚。他形容太太是個適應能力很強的人，讚賞太太語言能力強，所以溝通上問題不大。初來香港生活，太太唯一怨言是悶，她曾提議外出找工作，但John不放心，他承認當年自己有點自私，「我不知道她出去工作會認識到甚麼人，我沒有安全感。」
「婚前她會遷就我多點，婚後是我遷就她多點。」
我問John「這些年來，你有沒有「苦了太太」的感覺？」，「有。她跟了我這麼多年，我卻不能給她甚麼。」John為了彌補，現在也盡量遷就她。
二十多年前，香港的門牌金碧輝煌，嫁到香港是一件光采的事情，將生活搬到香港以後，所有真面目才浮上水面，原來大家要屈住在公屋，原來房子這麼小。「來了香港，生活卻比她當年身邊的同學差。」太太眼見留在內地發展的舊同學開始富起來，自己卻要死捱爛捱，每月只掙萬幾元。有對比就有失望，除了期望落空，二人性格也迥異，太太非常勤奮，常常做家務，對比起，John也承認自己平日較懶，少做家務。瑣碎事累積起來，就會成為火藥引。
「她仍覺得自己是一個過客」
「唔明點解要跟你落嚟捱到咁辛苦！」John說太太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，也常提著想回家鄉。「她的根始終不在此。」到現在，她仍覺得香港不及內地，看法都與地道香港人不同。例如政治立場上的分歧，一次談到一名中國記者走進開會場地搶咪，更掌摑人家，「她竟覺得那記者沒做錯。」John明白要一個成長在不同價值觀的人改變不是易事，「我們很少討論政治，有時講到差不多就會住口。」
香港對她來說只是一個生活、工作的地方。一個異鄉人，付上了廿載青春，大半生花在一個自己不屬於的城市，「她仍覺得自己是一個過客。」
要回去談何容易，一張回鄉證、一張單程高鐵票、一個念頭。拋下了「家人」這個沉重的錨，無論為了什麼要飄往何地，即使揚起了帆，也不能就此起錨。
在2016年12月，太太非常堅定地提出離婚，John極不願意，但太太認真去了找房子租，決意要搬出去，最後只因租金太貴而打消念頭。「都這麼多年，女兒都長大了。」John坦白地說他曾在大女兒面前淚崩，是他多年第一次情緒爆發，也是女兒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爸爸。回想起來，他指爭執的主因都是瑣事，根源是大家的文化背景不同嗎？其實亦不然。
我彷彿頓時明白陳媽媽不願做訪問的原因。婚姻離我們很近，但往往是令人最難以啟齒的事情，困難的婚姻更難說。
不完美，但至少幸福
和John做訪問時，小女兒凱彤也一直陪伴在側，毫無忌諱。平日凱彤會親暱地叫爸爸做John John，二人常常有講有笑，不時挖苦，不時關心，是令人羨慕的孻女和好爸爸關係。
關於離婚，雖然每次吵架他們都鎖上房門，不讓兩個女兒看見，但女兒們都已成年，很多事情不說也懂。「其實就算離婚我們也沒太大感覺，始終人大了。」她也沒有去想要跟誰生活，畢竟自己已有能力照顧自己。
兩個女兒初長成，姐姐剛大學畢業，妹妹正在讀大三，都到了拍拖的歲數。生女不知女心肝，媽媽身為過來人，非常希望女兒嫁得好。凱彤說媽媽常常會洗腦式地教誨：「你以後找個有錢人，就可以捱少幾十年，不要像我跟著你阿爸住公屋、捱一世。」媽媽不斷講，講到影響她對愛情的看法，「如果真的找了個住公屋的男朋友，我會不敢開口告訴媽媽。」
媽媽每次一知道凱彤拍拖，第一時間關心的是：「他住哪裡？家庭如何？」。她不忍看見媽媽付出青春來到香港卻要勞碌一生，考慮結婚時也會找個勤奮的男生，她坦言如果對方家境不錯，的確會「加分」，「若然他朝一天真的要嫁到其他國家，我不會選擇這樣做，因為我會對遠距離戀愛沒有信心。」
小時候她單純覺得結了婚就能過一輩子、甜蜜一輩子，但原來婚後事情都會變，愛情不是一輩子。「有時覺得他們不離婚純粹是為了頭家。」但她慶幸的是，他們每次冷戰完總能和好。
「我不知道他們二人之間是否仍存在愛情，但現在和父母都能有傾有講，生在這家，我已感到很幸福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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